{"text":[[{"start":7.94,"text":"4月，北京地铁上，一名乘客认为邻座农民工衣着不净，指责对方“穿得跟要饭的似的，弄一身灰在这挤呗”，并用“混蛋”等脏话辱骂对方。随后引发热议，骂人的乘客被拘留。近日又有媒体就这个问题采访农民工，再一次引发热议。"}],[{"start":26.950000000000003,"text":"这类新闻，每隔一阵子就会出现，一般舆论回以尊重、宽容等包含情绪的呼吁。其实没有必要，就事论事即可。"}],[{"start":36.830000000000005,"text":"自己衣服脏，怕弄脏座位，蹭到其他人身上，于是坐在地上。首先这是一个有公德的行为，值得赞赏。其实农民工坐在地上，无关尊严，只是一个基于职业特征的，技术性、场景性的选择。更重要的是，这个动作是基于自己的选择，没有被人强迫。应该以平常心看待，不必把它看作是一种低人一等。"}],[{"start":62.85000000000001,"text":"坐在地上，是最简单的办法。"}],[{"start":65.34,"text":"不管是装修，还是工地，干活的人的确容易搞脏自己，但不必让装修业主专门准备一个洗澡的地方，这不现实。大型工地一般有宿舍，但如果距离工地较远，专门为了坐地铁洗澡换衣也很麻烦。所以，实际上，即便工地搭建了卫生间，工人也未必会用。花这个时间，不如回家一次性搞完。"}],[{"start":89.28,"text":"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比如，带一套干净的衣裤，下工了换一下，如果头发也很脏，可以再带个帽子。这是任何人都可以负担的办法，不贵、不重、不复杂、不困难。如果都不愿意，嫌麻烦，那么，更简单、更低成本的办法，就是远离人群，如果觉得累，那就坐在地上。"}],[{"start":110.31,"text":"农民工自己很随性，自己坐地铁，不弄脏别人，怎么简单怎么来，其他人也不必端着一个姿态去看待，大家都放松一些，随性一些。奥巴马在全程观察刺杀本•拉登的时候，就坐在旁边的一个小沙发上。希拉里则坐在侧方，斜着身子。坐在正中间宽大椅子上的，应该是负责的将军。这也是基于工作场景的行为方式，没有必要解读为将军不尊重总统了。"}],[{"start":138.15,"text":"对其他乘客而言，躲开一个衣服很脏的农民工，并非针对他的职业身份，也不是歧视。而是一种自我保护“不被弄脏”。歧视的定义一直被搞错了。以研究家庭、犯罪和歧视问题闻名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加里•贝克教授，给“歧视”下了这样一个定义：只有当歧视者愿意放弃一定的利益，例如收入、利润、工资，或者享受，以便满足他个人的偏好时，才是歧视。"}],[{"start":166.63,"text":"具体来说，当A为了自己的利益增进，同时导致了B的利益减小，B的利益减小可以具体为利益受损或者感情受损。这种情况下A的行为只是市场经济下理性人的择优选择。而只有A为了使B的利益减小，不惜导致自己的利益也受损减小，即自己的利益受到伤害，这种行为才叫歧视。更简单地说，只有当一个人情愿伤害自己的利益，也要表达瞧不起，或损害另一个人，才叫歧视，否则，只能叫出于自利的择优。"}],[{"start":200.07999999999998,"text":"地铁上，上来一个衣服很脏的人坐在座位上，旁边的乘客会本能地站起来远离他，这种行为不叫歧视。虽然远离他会让这个衣服很脏的人感到不快，但其他乘客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避免被弄脏，才实施站起来远离他的行为。如果上来衣冠楚楚的人，表明职业身份，有乘客远离他，这才叫歧视。因为为了让这个人感到不快，乘客宁愿自己利益受损，承受站着的劳累。"}],[{"start":230.04999999999998,"text":"所以出现这个情况，没有不尊重，也不是什么道德问题，而是一个单纯的技术性、场景性的问题，农民工自己选择了坐在地上。"}],[{"start":239.63,"text":"一个贴瓷砖的工人，一天的工资是800元，工作的确很累，但挣得也不少。但他们也面临不少问题，对他们而言，地铁怎么坐，并不是最重要的。在媒体的采访中，工人们对地铁上的异样眼光，还能自嘲，但提及拖欠工资，语气就会激烈起来。所以解决好基本权益问题，各行各业都是平等的，一些基于技术性、场景性的问题，就可以回到事实本身，而不必诉诸道德、诉诸政治正确。"}],[{"start":270.34,"text":"我写文章的风格，受到了很多因素的影响，有些影响，我能清楚地知道源于人生中的某一时刻。高中做阅读理解，有一篇文章的标题叫作《教师是政府的宠物吗？》。文章反对美国加州政府对教师群体的减税政策。我当时很震撼，文章可以这么起标题吗？文章可以针对教师这样一个高尚的群体吗？可以想象，对于一个惯于写套话的高中生，这有多么的震撼。震撼之后，我学会一件事，那就是，不要轻易地把政治正确当作预设的前提，而是要就事论事。"}],[{"start":308.48999999999995,"text":"有些讽刺的是，与对农民工的脏非常宽容相比，社会对地铁上的打工人，却非常苛刻。"}],[{"start":315.48999999999995,"text":"曾经有人在南京地铁上喝牛奶，被工作人员开出了《轨道交通设施内禁止行为告知单》，网友在告知单上签字确认。《南京市轨道交通条例》第三十八条第6款明确规定，禁止在列车车厢内饮食。而且，这一条例包含了罚则，在地铁车厢内吃东西要被“警告或者罚款20到100元”。南京地铁回复记者称，如果是身体不舒服比如需要用药，这种情况是可以喝水的。客服解释的“喝水洒落到地面，容易使乘客滑倒，会招来虫子咬断电路，影响行车安全”，"}],[{"start":353.85999999999996,"text":"如果用同样的思路，身上的水泥掉到车厢里怎么办，肯定会弄脏了环境，比水严重多了，水会自己蒸发，泥土不会。而且，掉到精密的地铁传动零件中怎么办？油漆引发过敏怎么办？身上的粉尘引发别人的过敏怎么办？这样夸大其词的话，还可以说很多。"}],[{"start":374.68999999999994,"text":"或许有人说，地铁禁食是常规。谈不上常规，但的确有地方这么做。2009年7月起，新加坡加强取缔地铁吃喝的现象，每天都有工作人员巡视车厢，对禁食违例者当场开罚单，罚金在30元到500元新加坡币不等，折合人民币约150元到2500元。但并不是外国的月亮都是圆的。新加坡不一定是一个好的学习对象。"}],[{"start":401.3299999999999,"text":"既然能容忍农民工的脏，那么，为什么不能容忍打工人吃个早餐呢？城市应该对普通人宽容一点，吃个没有气味的面包、喝点水，不算什么问题。比起技术性、场景性的原因，农民工自己选择坐在地板上，地铁真正应该解决的问题是，让打工的牛马能在地铁上吃早餐。"}],[{"start":422.7899999999999,"text":"那么，地铁禁食，对市民非常严厉，但为什么碰上农民工，就完全无效了，溃不成军了呢？地铁禁食，是对市民的规训，那么，为什么当农民工穿着脏衣服上地铁，就可以不规训了呢？这是因为“农民工穿脏衣服上地铁，应该被接受”，是一种道德规训，而“道德规训”是一定大于“规矩规训”的。当后者遇到前者，一定会为前者让步。"}],[{"start":450.2999999999999,"text":"那么，这种政治正确为什么流行？抬高农民工，是因为计划经济中，在长期的剪刀差下，农民得到的报酬不够，所以在社会宣传上予以补偿。但现在是市场经济了，各行各业的报酬是市场决定。农民工是建设者，但这是一种分工，他们的雇主拖欠他们的工资，但普通市民并不直接地亏欠他们。如果他们被亏欠，那你辛辛苦苦挣的钱，还房贷，那又算是什么呢？"}],[{"start":480.0899999999999,"text":"所以，政治正确往往在网上流行，但未必好落地。比如，应该包容农民工衣服脏坐地铁这事，要落地，就是告诉其他乘客：你应该忍着，弄脏你的衣服了，你回家自己洗，中国只有这个条件。但这话没法说，没人能这么写，就只有搞一个主语虚置“应该包容”“应该接纳”，但却不敢说，谁是主语。或者，把主语换做一个集体、抽象概念，比如城市、地铁应该包容。这种纯粹的政治正确，解决不了问题，带来的不是正确的认识——他虽然坐在地上，这是他的高尚，并不妨碍他的尊严，并在此基础上达成体谅、尊重，反而会滋生一种群体对立。"}],[{"start":524.8499999999999,"text":"所以，一切回到事实本身，乘客不必苛责农民工。实际上，生活中真正要求“别坐”的情况很少。更多时候，乘客会自行挪到别处。毕竟对乘客而言，只要能达成不被弄脏这个目的即可。反过来，舆论也没必要苛责乘客，一定要他们和一个衣服很脏的人挨着坐。"}],[{"start":547.29,"text":"（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责编：Man.yan@ftchinese.com)"}]],"url":"https://audio.ftmailbox.cn/album/a_1748302455_2496.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