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之岛”

{"text":[[{"start":6.28,"text":"近日，英国首相基尔•斯塔默在“移民白皮书”发布会上提出“陌生人之岛”比喻，立即引发英国社会围绕移民和归属问题的激烈争论。与此同时，英国多地以由芬兰作家托芙•扬松（Tove Jansson）创作的经典儿童文学作品《姆明》（Moomin）为主题的艺术装置“这扇门永远敞开”（The Door is Always Open），为包括移民与难民在内的百姓搭建了一个关于归属与庇护的文化空间。两者出发点迥异，却在深层次上交织出一个问题：是谁在定义“归属”的边界？又是谁被无声地排除在“我们”的想象之外？"}],[{"start":41,"text":"斯塔默的比喻触动了英国社会关于种族与排外的敏感神经，有些人甚至联想到埃诺奇•鲍威尔1968年的“血河演说”（Rivers of Blood speech）。鲍威尔当年激烈反对移民政策，警告移民潮将引发种族冲突和社会动荡，该演说因煽动性和种族主义色彩长期备受争议和批评。"}],[{"start":61.54,"text":"基尔•斯塔默在其移民白皮书演讲中警告说，“如果没有规则，我们就可能成为一座陌生人之岛”。“陌生人”一词绝非中性，它触及了一种深层的不安。这话似乎将社会疏离直接归咎于移民，把社会凝聚力的危机简化为外来者带来的“文化冲突”。斯塔默所提出的看似是技术层面的政策主张，包括延长移民的定居期限、收紧家庭团聚条件、提高技术门槛，但细想，这并不止于政策问题，而是对一个国家认同想象的重新定义。其背后的核心逻辑似乎是：“在信任你之前，先证明你不是威胁。”这种“先怀疑，后接纳”的做法，恰恰阻碍了信任的自然建立。"}],[{"start":107.66,"text":"在经济不确定性和政党格局重塑的背景下，谁被认定为“英国人”，谁被排除，成为越来越敏感的争议焦点。事实上，最近在移民、巴以冲突、刑罚改革等问题上，英国工党不断向右翼靠拢，尤其是这次关于移民白皮书的言论，似乎是在迎合了某种对于移民的焦虑，试图夺回一批选民的支持。 如今的移民政策一方面强调快速融合，另一方面却设置了重重障碍：推迟定居权、削弱归化激励，用惩罚性的语言来定义“加入”的条件。这样的做法实际上违背了信任形成的基本逻辑：不断对一个人指出“你还不配成为我们的一员”，这与鼓励人们融入社会的意图背道而驰。"}],[{"start":151.57999999999998,"text":"这次关于移民政策的转向，不仅引发民意分歧，也在族裔群体内部掀起了背叛感。“黑人公平组织”等机构就有指出，工党的政策话语正在系统性削弱少数族裔的尊严、权利与认同感。那些曾长期支持工党的黑人、亚裔和穆斯林年轻人，如今正在迅速感受到冷漠，甚至敌意。在最近地方选举的结果中，工党已在少数族裔人口集中的地区失去选票，绿党和独立候选人在传统工党核心选区迅速崛起。"}],[{"start":185.75,"text":"这些年来，英伦百姓或许确实感受到置身“陌生人之岛”的孤立。只不过，此“陌生“非彼移民本身带来的”陌生”。仔细分析可见，社会疏离感根植于英国社会深层结构的断裂：地方社区功能弱化、公共空间消失、代际疏离、疫情后孤独感蔓延，才是英国社会日益“陌生”的真正根源。"}],[{"start":208.77,"text":"根据智库More in Common的调查结果显示，50%的英国人感到与社会脱节，7%长期感受孤独，18至24岁的年轻人中有29%认为自己与世界及他人隔阂深重。44%的人有时觉得自己“在自己的国家里是个陌生人”，其中亚裔英国人的疏离感尤为强烈。这种状况并非因为“他们未能融入”，而是社会结构本身决定了谁能获得归属感，谁又被持续边缘化。早前已有数据显示，少数族裔在“归属英国”的身份认同上，与主流社会原本并无显著差异：白人84%，亚裔85%，黑人86% 。问题看来并不在于大家是否认同英国，而在于英国是否真正为他们提供了被认同的空间。"}],[{"start":258.45,"text":"在这种结构性的断裂中，归属感自然失去了根基。人们对“他者”的不信任逐渐积累，最终成为社会秩序崩解的投射。政治哲学家大卫•米勒在其著作《我们中间的陌生人》（Strangers in Our Midst）中指出，现代多元社会的成员虽然共享政治身份，但彼此之间往往是“陌生人”，社会面临的核心挑战是如何在这种陌生关系中，建立起公正而有意义的归属感。米勒认为，归属感不仅仅依赖于文化或血缘认同，更关键的是制度和实践中体现的公平包容，而这是当下英国社会的不足之处。"}],[{"start":294.69,"text":"在英国长期生活的人，或许有所感受：人与人之间变得“陌生”，并非因为语言或信仰的差异，而是因为缺乏能够自然相遇、交流的空间。真正导致社会分裂的，也许并非文化差异，而是失去连接的社会。调查显示，公众对“多元文化”的看法几乎呈现对半分裂局面，但真正影响社区凝聚力的并非多样性本身，而是不平等。当政府将社会撕裂归因于“文化差异”时，实际上掩盖了公共空间不断萎缩的现实：自2010年以来，地方政府预算几乎被削减了一半，导致社区中心、图书馆、青少年服务机构、酒吧等与归属感息息相关的公共场所大量关闭。在伦敦，2018年至2023年间关闭了46个社区空间，全国范围内近800家图书馆关闭，青少年中心数量减少了三分之二以上，酒吧更是以每周六家的速度倒闭。"}],[{"start":351.94,"text":"在主流政治不断强调控制与排斥之时，文化以另一种方式诠释归属，这种诠释源自一个温暖而深邃的世界：姆明谷（Moominvalley）。如今风靡全世界的“姆明谷”，实际上是芬兰瑞典语作家托芙•杨松（Tove Jansson）在1939年战争阴影下创造的虚构“乌托邦”，书中塑造了一群温和包容的小生物“姆明”一家，因为“大洪水”而流离失所。寻找新家的途中充满了危险与灾难，但姆明一家不断获得陌生人的帮助，同时也向他人伸出援手。故事最终以圆满结束：姆明找到了“姆明谷”。从孤独无依到温暖安稳，从恐惧到安全，书中的“姆明家”充满了理想化色彩：门始终敞开，炉火常燃，锅中总有热汤。"}],[{"start":null,"text":"

"}],[{"start":400.79,"text":"作为《姆明一家与大洪水》出版80周年的纪念项目，“姆明谷的居民们”正与英国“难民周”合作，在伦敦、布拉德福德、格洛斯特和盖茨黑德四个地区推出公共艺术作品，主题就是“The Door is Always Open”（这扇门永远敞开）。伦敦南岸中心邀请孩子们来共建“姆明谷”风格的庇护所；北方小城布拉德福德的活动题为“如果不是流落他乡，我们会做什么？”；格洛斯特的纪念活动以姆明故事中“海怪”对姆明说的一句话：“你看起来像个亲人”作为主题，超越血缘的连接不言而喻。盖茨黑德当代艺术中心策划了名为“既无所有，又拥有整个世界”的展览，呈现自然界的迁徙故事。这些活动各自呼应“姆明谷”故事中的接纳与包容，也回应了当下全球移民和流离失所者对安全与认同的渴望。一旦将这些文化表达与政界的声音并置，便能清晰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归属观。"}],[{"start":461.71000000000004,"text":"环顾左右，“陌生人之岛”的隐喻其实并非只是英国独有。我们彼此本就是陌生人，关键在于“我们是否愿意去认识彼此”，而不是盯着“谁进来了”。“姆明谷”的门永远敞开，它不能解决政策难题，却能提醒我们一个朴素的道理：归属不是数字，不是通行证，更不是边界线；“归属感”，或许就是某个日落之时，一句简单的：“来了就好。”"}],[{"start":488.69000000000005,"text":"（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编辑邮箱：zhen.zhu@ft.com)"}]],"url":"https://audio.ftmailbox.cn/album/a_1748565057_7768.m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