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斯达黎加前对外贸易副部长John Fonseca：哥斯达黎加如何与中美相处？

{"text":[[{"start":11.42,"text":"【本文是全球政要“百人百访”系列高端对话的最新一篇。】"}],[{"start":16.36,"text":"John Fonseca是哥斯达黎加前对外贸易副部长，曾担任国家贸易便利化委员会主席和主要贸易谈判代表，主导了多个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工作。此外，Fonseca还是哥斯达黎加大学海关管理和对外贸易项目教授，致力于研究制度建设、创新政策和国家发展战略。"}],[{"start":37.64,"text":"以下是访谈实录："}],[{"start":null,"text":"

"}],[{"start":40.13,"text":"问：在中美贸易博弈的夹缝中，哥斯达黎加如何定位自身战略角色？"}],[{"start":46.330000000000005,"text":"John Fonseca：在当前中美地缘竞争加剧、全球产业链重组的大背景下，小国如何在巨头之间争取战略自主？这成为国际关系与发展经济学关注的焦点。坦率而言，在短期内我们没有太多选择，这是现实考量——哥斯达黎加超过40%的出口依赖美国市场。但正因为当前结构性依赖存在不可持续性，哥斯达黎加必须在中长期推动经济“选项”的多元化，以增强应对外部冲击的能力。对于拉美国家来说，不仅哥斯达黎加是这样，许多国家目前也是这样的态度。那么在这样的背景下，与中国加强合作就成为重要的议题。"}],[{"start":89.66,"text":"多边主义与区域价值链重构，是本国战略空间的两个支点。一方面，哥斯达黎加是中美洲一体化机制（SIECA）的积极参与者，正尝试在技术服务、绿色能源等领域与墨西哥、巴拿马等邻国展开更深层次的跨境协作；另一方面，要利用中哥合作契机，探索在医疗设备、清洁能源等高附加值领域的投资合作，强化供应链弹性。"}],[{"start":114.00999999999999,"text":"此外，我目前正主导一项关于哥斯达黎加吸引FDI路径与成效的实证研究，试图建立一个适用于整个拉美地区的小国开放型经济体范式。毕竟，只有真正理解自身处于产业演化过程的具体阶段，才能设计出具备执行力的公共政策，从而有效提升在全球价值链中的议价力。哥斯达黎加不是想“选边站”，而是力图在规则中寻找安全缓冲，在合作中塑造新的制度优势——这或许正是当前小国战略的最大启示。"}],[{"start":145.94,"text":"问：中哥自贸协定签署十余年后，如何突破合作瓶颈挖掘新机遇？"}],[{"start":152.05,"text":"John Fonseca：2009年签署的中哥自由贸易协定，是中国与拉美地区的首个此类协议，在贸易层面确实取得了积极成果。这一协定为哥国带来了大量质优价廉的商品供应，制造业也因进口来源多元化而受益。但坦率地说，外界原本期待的中国对哥直接投资（FDI）却始终未成气候。问题不在于市场意愿，而是文化理解与制度节奏的错位。"}],[{"start":181.20000000000002,"text":"我观察到，中国企业多习惯于“资本先行、效率优先”的方式推进海外项目，然而哥斯达黎加的制度强调程序正义、平等透明。政府依法必须为公共项目组织公开竞标，不能因资金来源差异而“特事特办”。这种制度底色虽然提高了准入门槛，但也正是确保后续稳定经营与法治环境的关键所在。对于寻求长期投资的企业而言，透明与确定性本身就是稀缺资源。"}],[{"start":212.41000000000003,"text":"当前中哥合作的新机遇正出现在产业升级与绿色转型领域。哥国在清洁能源、医疗器械制造、绿色建筑等领域拥有扎实的基础，而中国在这些方向上的产业优势与国际经验将成为重要补充。中国与本国可以从联合研发、人才共建或在哥本地建立示范性工厂的形式推动合作深化，并提议将数字经济、“碳中和”机制纳入未来自贸协定升级谈判议程。"}],[{"start":242.29000000000002,"text":"问：哥斯达黎加如何制定对外贸易政策？在决策中数据的作用是什么？"}],[{"start":249.13000000000002,"text":"John Fonseca：与许多依赖“拍脑袋决策”的发展中国家不同，哥斯达黎加的对外贸易政策呈现出强烈的“技术理性”特征。哥政府在开启任何一项自由贸易协定（FTA）谈判前，必须完成基于计量经济模型的仿真分析。例如，利用海关编码对具体产品的关税调整进行情境模拟，预测其对本国产业的结构性影响，衡量对就业、投资和国际竞争力的联动效应。"}],[{"start":278.07000000000005,"text":"而在这一科学方法的背后，是一个扁平高效的行政架构。尽管哥国体量较小，但对外贸易部（COMEX）与出口促进局（PROCOMER）分别设有小型但高度专业的数据团队，负责实时追踪全球市场变动与本地企业反馈。哥国政府组织结构相对扁平，信息流动顺畅，不同机构之间的横向协调机制使得政策从设计到执行具有较高连贯性。"}],[{"start":304.2900000000001,"text":"更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数据驱动也为外资企业提供了极具吸引力的“制度红利”。许多外国公司宁愿接受哥斯达黎加初期缓慢的程序，也不愿进入制度更“灵活”但后续不可控的国家。这正是哥斯达黎加在营商环境中建立起的一种“稳定品牌”。数据显示，在拉美整体营商排名中，哥斯达黎加因其法治指数、教育质量与环境政策，常年居于前列。"}],[{"start":333.7100000000001,"text":"我正在进行的FDI研究，正是围绕这些制度与数据如何转化为“可信长期收益”进行建模，其目标是在拉美推动建立以合规与长期信任为导向的开放型投资环境。"}],[{"start":346.4000000000001,"text":"问：对在哥斯达黎加营商的中国企业，为何一定强调“软着陆”和本土化？"}],[{"start":353.0700000000001,"text":"John Fonseca：我一贯强调，对中国企业而言，“耐心”与“本土化”是进入哥斯达黎加市场的两把钥匙。中哥之间的文化鸿沟并不在表面层，而在价值逻辑的深层差异。中国企业重速度、重执行，期望“带资落地”，但哥斯达黎加更看重制度流程与社会契约。任何涉及政府的项目，无论投资额度多大，均需公开招标、符合法规程序，无法通过“特殊通道”加速推进。这些“规则红线”是哥斯达黎加社会长期稳定与法治秩序的体现。"}],[{"start":390.5600000000001,"text":"我特别建议中国企业在初期进入时，应通过本地合作伙伴或专业顾问团队进行“软着陆”设计——不仅降低彼此文化误解的概率，更能在制度上实现合规对接。哥斯达黎加的华人社群中有不少二代华裔，既精通中文又熟悉本地法制，是理想的桥梁人才。"}],[{"start":410.85000000000014,"text":"在实操层面，我建议企业从“软硬兼顾”的角度推进本土化：一方面在组织结构中纳入本地中高层管理者，提升沟通效率；另一方面建立本地化的合规与社会责任机制，例如尊重环保标准、落实劳工保障制度，从一开始就体现对哥斯达黎加价值体系的认同。"}],[{"start":429.70000000000016,"text":"哥斯达黎加不反对外资，但希望外资变成本地利益共同体。对中国企业而言，这不仅是一种商业策略，更是能否实现长期运营与扩张的分水岭。"}],[{"start":442.26000000000016,"text":"问：哥斯达黎加与拉美其他国家的商业文化有何不同？这些如何转化为吸引外资的独特优势？"}],[{"start":451.04000000000013,"text":"John Fonseca：与拉美地区不少政治波动频繁、规则执行不一的国家相比，哥斯达黎加的最大优势在于其“慢但稳”的制度文化。这种文化既体现在政策制定层面的审慎，也体现在商业实践中的平等与合作氛围。这种“制度型温和”恰恰是吸引高附加值、长期资本的重要磁场。"}],[{"start":474.40000000000015,"text":"哥斯达黎加有四项文化传统和社会价值观构成了营商文化的底层逻辑：一是对环境保护的高度重视，清洁能源比例超过98%；二是教育公平，免费义务教育覆盖全国，造就了高素质劳动力；三是社会平等与包容，企业组织结构趋于扁平，鼓励员工表达与协作；四是社会保障制度完善，增强了劳动力稳定性，降低了法律和财务风险；五是法律确定性——政策和治理稳定透明。这些特质与中国企业以往在拉美其他国家习惯的“结果导向型”操作方式存在差异，也意味着更适合那些具有长期战略视野，愿意在技术、品牌、可持续发展方面深耕的中资企业。不少欧洲企业之所以选择在哥斯达黎加设立区域总部，就是看中了其政策连贯性与社会共识带来的“运营安全感”。"}],[{"start":526.2800000000002,"text":"对中国企业而言，这或许意味着一种从“项目型走出去”到“生态型扎根”路径的转变——在一个制度友好但不“投机友好”的市场中重新校准企业的全球化战略。"}],[{"start":537.7700000000002,"text":"问：在中美博弈下穿行：哥斯达黎加对中美均存在依赖，这如何寻求平衡？"}],[{"start":544.6900000000002,"text":"John Fonseca：在全球地缘政治日益复杂的背景下，哥斯达黎加作为中美洲的一个小国，面临着如何在中美两大经济体之间保持战略平衡的挑战。根据2024年的数据，哥斯达黎加的主要贸易伙伴依然为美国，占出口的44%和进口的38%，同时有70%的外国直接投资FDI来自美国，但哥斯达黎加在2011年与中国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积极拓展与中国的经贸关系，十几年来成果丰硕。这种双重依赖使得哥斯达黎加在中美竞争中寻求一种制度型的战略自主。"}],[{"start":582.5500000000002,"text":"问：你对中国准备在哥斯达黎加投资的企业家有哪些建议？"}],[{"start":588.0400000000002,"text":"John Fonseca：第一条建议是找到本地合作伙伴。这是快速理解文化、法规、产业逻辑的最直接方式。这种合作不只是股权结构上的“搭伙”，而应是一种长期信任与制度对接的纽带。尤其在基础设施、公私合营项目（PPP）领域，本地伙伴能协助中国企业厘清审批流程、对接政府资源。"}],[{"start":612.4200000000002,"text":"第二条建议是尊重程序，调整节奏。“在这里做事不能靠加速度。”哥斯达黎加法律规定，所有公共项目必须通过透明竞标流程，即便是提出项目方案的企业也不能自动获得承接资格。这意味着中资企业若未充分预期制度成本，极易因流程误判导致投资搁浅。"}],[{"start":634.9700000000001,"text":"第三条建议是深度参与“三螺旋生态”，即政府（中央与地方）、私营部门与学术界的三方协同体系。哥斯达黎加许多政策倡议由这三方共建，例如绿色科技、医疗创新等新兴领域非常欢迎外部资源的介入，但前提是企业愿意走进本地网络，接受“共创”而非“外包”式合作。"}],[{"start":656.1700000000002,"text":"另外，哥斯达黎加不是一个容易速胜的市场，但它提供的是一条值得走的长期主义之路——制度可预期、合作有温度、社会讲规则。对于有意打造全球影响力的中国企业而言，哥斯达黎加或许正是当前国际环境中最稀缺的“战略确定性”。"}],[{"start":674.4600000000002,"text":"问：从“夹缝中求生”到“内生型制度创新”——哥斯达黎加提供了怎样的小国范式？"}],[{"start":681.7300000000001,"text":"John Fonseca：哥斯达黎加的故事或许并不具备“地缘博弈主角”的戏剧张力，却为当下全球诸多中小经济体提供了更具现实启发的路径示范。在面对中美博弈加剧、全球产业链分化重组的背景下，这个面积仅5万平方公里、人口不到600万的中美洲国家，并未试图在大国之间左右逢源，而是选择了通过制度韧性、规则自觉与文化共识构建自身的“战略安全区”。"}],[{"start":709.8700000000001,"text":"“程序优先”“软着陆”“三螺旋生态”等本质上不是对全球化的退却，而是一种更成熟、具弹性的全球化策略。它反映出一个国家不以市场规模博弈，不以廉价要素取胜，而是通过教育、环保、法治等“软制度”要素，在高质量合作中争取话语权。这种小国思维的逻辑也可见于新加坡、爱尔兰、卢旺达，越来越多国家正在从“成本竞争”转向“制度吸引力塑造”。"}],[{"start":739.1600000000001,"text":"对于寻求走向新兴市场的中国企业而言，哥斯达黎加提供的不仅是一块有制度保障的跳板，更是一面镜子。全球化的下一阶段，不再是速度和体量的竞争，而是信任与价值的重塑。那些能真正理解文化逻辑、融入本地网络、转向长期主义的企业，才可能在全球波动中建立起新的稳定锚点。"}],[{"start":763.09,"text":"（注：孙心悦，鲸纬咨询创始人兼CEO，地缘政治及企业出海研究学者。拥有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及光华管理学院管理学双学士学位，硕士毕业于英国谢菲尔德大学，具备近十年国际投行及头部买方经验，长期负责海外投资及全球业务拓展，与来自30多个国家的政府机构、300余家海外金融机构与企业客户开展过深入合作。她常驻香港，持续与海外国际关系学者、政府部门、主权基金、全球投资机构、大中华区驻外使团及海外商协会保持密切交流。近年来专注于中国企业“走出去”战略的咨询与研究，聚焦地缘政治重构、产业全球化与新兴市场制度风险。今年，她受邀参与多场拉美地区的政商会议与智库对话，并深入哥斯达黎加、墨西哥、智利、哥伦比亚等地实地调研，协助中国企业在当地建立项目、搭建合资结构并实现软着陆，致力于推动中外资源的互通与新型全球合作范式的探索。"}],[{"start":825.51,"text":"王英良，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资本与国家”专栏作家，目前在推动全球政要“百人百访”系列高端访谈项目，力求以新颖的视角呈现世界与中国互动的信号与动态。微信号：porsche910114。"}],[{"start":841.71,"text":"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bo.liu@ftchinese.com）"}]],"url":"https://audio.ftmailbox.cn/album/a_1749195268_3574.mp3"}